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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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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塞北的漫天飛雪沒有,你見過大漠長河之上逐漸西沈的落日沒有,狼煙烽火,彎月如鉤還有成群南歸的大雁?

這些景象魏從渝都見識過,從六歲到十四歲,她看了整整八年。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從塞北的晚春到雪虐風饕的凜冽寒冬,她每一年每一年都在盼望著,什麽時候才能從塞北回到永陵城呢?

甚至有很多次,南歸的大雁從灰白的長空飄飄而過時,魏從渝都會眼巴巴地瞧著它們,內心極其艷羨地想:我要是能同大雁一般,有一雙飛越萬水千山的翅膀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跟著雁群飛回永陵,去看看處在永陵城的阿娘,想吃阿娘親手做的糕點。

可是……阿娘的模樣魏從渝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只知道阿娘常愛戴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更模糊一點的話,也就只記得那耳垂下方的兩抹艷紅。

其實魏從渝六歲之前的生活是在熱鬧而繁華的永陵城中度過的,她的父親是永陵的大將軍,哥哥魏翎同太子懷安一起在國子監念書,魏家因為父親魏軒而在永陵城中極具聲威,魏從渝一出生便是千金小姐,名門閨秀,多少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疼,要星摘星,要月取月,當真算得上是集千嬌萬寵於一身。

況且魏軒只娶了一位妻子,那便是魏從渝的母親沈氏,沈如筠。

要問永陵城裏的人們,此生最羨慕的女子是誰,自然將軍府的魏夫人以及魏夫人所出的嬌嬌女,魏從渝。

因為她們占盡了世間所有的溫情與寵愛,便是永陵的皇後都比不上她們,皇後雖然金貴,可她卻要整日整日面對後宮三千佳麗同自己爭自己的丈夫。

一個人就夠累的了,這麽多人來爭一個心思飄忽的男人,旁人看著都覺得心力憔悴。

而魏軒此人雖然是個武將,面相卻生的周正端方,同人講話時,似乎總帶著幾分柔情,乍一看不像個將軍,倒像個假裝將軍的書生,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魏將軍重情啊,娶妻只娶一位,府中通房侍妾全無。

有錢有貌重情重義,並且戰功赫赫,這樣的男人放在永陵簡直就是一朵行走的鮮花,處處招蜂引蝶,好在鮮花本人不是那麽隨便的人,不會隨隨便便就被什麽野蜂野蝶給勾走了。

如此,甚好。

魏從渝對自己的父親表示很放心,盡管總有些人明裏暗裏打著想進魏府的主意,但是一次都沒成功過。

畢竟,能讓魏將軍心甘情願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魏府女主人沈如筠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進魏家的門兒,可以,便讓你笑著進來,哭著出去。

魏家顯赫一時,多少人明裏暗裏羨慕嫉妒恨,父親拿命守著的永陵城,百姓們卻只看到了它的繁華與昌盛。

可是魏從渝知道,父親的手上都生了老繭,身上鐵衣覆蓋住的地方也許還有幾處傷口正在往外滲血,這些父親從來都不說,只會在傷口隱隱犯疼時平波無瀾地皺了幾下眉頭。

魏從渝從來不覺得當大將軍有什麽好,她心疼自己的父親,永陵城夜夜笙歌,繁華數之不盡,那是父親拿命換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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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轉折發生在魏從渝六歲那年,隆慶一十八年。

這一年,是魏從渝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表妹,蘇晗夢。

蘇晗夢比她小一歲,長的很可愛,皮膚白嫩嫩的,眼睛大而圓,穿著淺粉長裙,脖子上掛了個白玉瓔珞,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魏從渝其實也有,但她不喜歡戴,此刻見著蘇晗夢的白玉瓔珞,拉著她談論地沒完沒了。

那會兒都是小孩子,很容易就玩得開,魏從渝也是那時候發覺原來看起來無辜又溫柔的人,可以笑意盈盈的朝著你背後,狠狠捅你一刀。

魏從渝在將軍府是被嬌寵壞了的,沒人管的住他,哥哥在國子監上學,父親在練兵場訓兵,母親同姨母,也就是蘇晗夢的母親在房內說話。

魏從渝拿了哥哥的彈弓帶著小表妹蘇晗夢去打樹上的鳥兒,結果鳥兒沒打到,魏從渝剛把小石子包進彈弓裏,站在自己後面的小表妹不知是沒站穩還是怎麽回事,竟然自己給摔地上了,摔地上還不算,眼淚立馬就往下掉,簡直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從渝當時就看呆了,心想:小表妹好厲害,說哭就哭,眼淚說掉就掉,我要是學會這招,那得要天天纏著哥哥和阿娘要糖吃。

表妹哭起來就沒停過,魏從渝蹲在她面前,郁悶地問:“小表妹,你哭什麽啊?”

正說到這裏,身後傳來阿娘的聲音,她道:“阮阮,怎麽把表妹惹哭了?”

“我沒有。”魏從渝說,“表妹自己哭的,我沒惹她。”

蘇晗夢的母親笑著同沈如筠道:“啊呀,姐姐,小孩子之間鬧矛盾很正常的,我與你小時候也經常吵架呢,還誰都不理誰呢!”

說完,還掩著嘴輕笑了兩聲,然後又對坐在地上掉眼淚的蘇晗夢道:“還不快起來,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地不像話,是不是你挑的事,同姐姐吵架啦?”

魏從渝聽到這裏極力反駁道:“都說了我不知道表妹為什麽哭,我沒與她吵架,也沒同她鬧矛盾。”

沈如筠看到魏從渝手裏拿著的彈弓,微不可見的蹙了下眉,魏從渝也發現了母親這細微的表情,拿著彈弓的手隱隱往後藏了藏,母親不喜歡她玩這些,她想要一個聽話溫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女兒,可是魏從渝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

蘇晗夢哭的梨花帶雨,止也止不住似的,語氣哽咽地道:“姨母,表姐姐……表姐姐非要帶夢兒來打樹上的鳥兒,我不來,她……她就用手上的彈弓嚇唬我……”

話說到這,哭聲更是大了一些。

魏從渝那時候還太小,平時在府裏也沒人同她耍這些招數,是以,人生頭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她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可畢竟已經六歲了,也到了愛面子的時候,爭不過索性扔了手上的東西,負氣滿滿地轉身就跑了。

那之後小表妹在魏府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魏從渝再沒有找過她一次,終於等到了要回去的時候,魏從渝礙著面子沒有當面送她走,只是躲在自己院落裏的一顆大樹後面,看著母親和哥哥送她們出府。

其實,如果表妹說話不這麽不黑不白的,魏從渝是很樂意與她一塊玩耍的,可是每次同小表妹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兩人天生不和,她們之間總能出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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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和姨母回去不久後,沈如筠病了,病來的突然且迅猛,明明頭一天還笑著同魏從渝講:“等明兒去廚房給阮阮做好吃的,阿娘親自下廚。”

“好啊,好啊,有好吃的咯。”魏從渝記得自己當時很開心,還一直不停地圍在母親身邊打轉,心裏簡直像開了花一樣。

可能是因為太過寵溺的原因,魏從渝小時候特別挑食,這不吃那不吃,家裏的廚子換了好幾個,就沒能有一個廚子能做出合她口味的食物來。

沈如筠手巧,偶爾閑著了會進廚房去做些點心來打發時間,魏從渝小時候極其噬甜,簡直到了無糖不歡的地步,但因為正處在換齒期,沈如筠極力控制著她吃糖的數量。

這一次好不容易答應了做些甜食糕點出來給魏從渝解解饞,魏從渝豈能不開心?

可是這一次的期盼終是落空了,沈如筠病的嚴重,整個人憔悴不堪,甚至連自己獨自從床上起來都做不到。

永陵的大夫們都請了個遍,依舊找不出什麽原因,魏軒無心去練兵場訓兵,待在家中心急如焚,想進沈如筠的房內去看一眼她,沈如筠派人守在門外,只除了魏從渝和魏翎能進來,其他人一律不準。

沈如筠任何時候都是端莊大氣的,如今這樣憔悴的面容定是不願讓自己的夫君看到。

濃黑的藥汁一碗接一碗地送進來,屋內浸滿了泛著苦味的所謂治病“良藥” ,可是仍不見起色,沈如筠仍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魏軒急得半夜要進宮請太醫來將軍府為沈如筠看診,永陵城中的大夫看不出來,宮裏的太醫總有些法子吧。

結果他剛出府就碰見了一位四處雲游的道士,道士說:“將軍可是急著要救人?”

魏軒絕不是那種傲慢無禮從不拿正眼看人的人,此刻有人詢問,他雖從不信這些,但還是耐著性子回答:“是。”

道士甩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拂塵,朝魏軒行了個禮,然後道:“貧道有解。”

魏軒此時認認真真看了道士一眼,道:“何解?”

道士只笑不語。

但在這種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不如便試一試,好歹也是個希望。

而就是這個“希望”,魏從渝便被道士的一句話輕飄飄地趕到了離家千裏遠的塞北之上。

道士說:“夫人與府中姑娘命裏相沖。”

意思就是魏從渝克母,要離她遠點,這也確實好笑,六年都平安無事,怎的道士一來,魏從渝就命中克母呢?

可道士也確確實實把沈如筠的病治好了,後來府中下人們看魏從渝的眼神就頗有些奇怪,甚至有意無意地見著她便會趕緊避開。

魏從渝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靈敏,很多事情不用猜也能知道,盡管沒有人說她什麽,但魏從渝卻眼見著越來越孤僻了,她整日坐在自己院落中的長廊之下,看池子裏游來游去的鯉魚。

後來邊關戰起,將軍要帶兵去戍邊,出發的前一天,魏從渝一個人跑到父親書房內大哭,她說:“女兒舍不得父親,女兒要隨父親一同去邊關。”

魏軒看著才六歲的魏從渝,一把將她抱起來,他笑道:“邊關是打仗的地方,天寒地凍,阮阮不要覺得這是個好玩的地方。”

魏從渝摟住父親的脖子,聲音軟軟地道:“女兒自小長在永陵城,如今也想去瞧一瞧邊關的風景。”

魏軒大笑起來,刮了刮魏從渝的鼻子,道:“有什麽好瞧的,不過是些飛沙走石,連花都沒有一株,不是個好地方。”

魏從渝道:“那就更要去看看了,父親就帶女兒去開開眼好了,最多……若是覺得不好,再回來就是。”

架不住魏從渝一直鬧,況且魏軒也確實疼這個女兒,府裏那些事他也看在眼裏,便不如就帶她去邊關看看,長長見識。

因事先已同沈如筠說過此事,她最開始是極力反對的,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她怎麽舍得放到那麽遙遠的地方去,可是她終歸還是拗不過魏從渝。

就這樣,魏從渝同父親一起去了邊關,去了塞北, 原來父親的鐵衣那麽寒涼,戰爭永遠是可怕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青黑長空之下的星辰也是極璀璨的,嗯……就是有點冷,太冷了。

魏從渝在這裏永遠是一副男裝打扮,有自己獨立的營帳,她個頭慢慢竄高,逐漸也能學會自己騎馬沿著塞北往南的方向一直走。

走到無路可走時又駕著馬慢悠悠地晃回來,偶爾會想念一下遠在永陵的哥哥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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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二十六年春,大軍返朝,魏從渝同父親一起回了永陵城,那一年,她喜歡上了一個皇子,可是那位皇子不喜歡她,後來她嫁了太子,太子對她百般好,可是她負了太子。

欠了的,總是要還的。

太子懷安,這一生,魏從渝跟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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